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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討厭又溼又冷的日子,那會讓她的氣管很不舒服,不斷擰著鼻子再加上氣管噴出的乾咳發出哄哄哄的聲音,她覺得自己的呼吸系統大概要從嘴巴吐出來了,偏偏她住的城市總是這種天氣,縱使嘗試過很多種治療,中醫、西醫、偏方、草藥、營養品…她的氣管還是如此倔強依然故我。
她的身體很差,不只是氣管有毛病而已。還有數也數不清的過敏原,從過敏原中常見的蝦子到少見的綠豆,都會讓她全身紅腫。而胃、心臟、腎、子宮…每個器官都有自己的脾氣,全部組合在她身上像是戰地一般,哀鴻遍野。
也是這樣,她很少出去玩,雖然她很喜歡和朋友聚在一起,但是大學生聚會總是充斥著酒精與菸的深夜-那簡直會要她的命-她常常聽說大家在哪個夜半的聚會說了多少有趣的話題,誰和誰的八卦,或是系上什麼不可說的秘密,她也只能在腦海描繪這些畫面,想像著帶著霧氣的夜晚,香煙的煙頭燃起時發出的紅光,微弱的照亮室內,那位很溧亮但不太愛說話的女同學托著腮一口一口的喝著酒,杯子的光和她一樣漂亮的反射出來,總是很聒躁的另一位男同學故弄玄虛的輕聲說話,眼睛水亮的一眨一眨,大家聽到不可思議的消息時一同發出怎麼可能的語音。
她一直覺得自己和朋友間就是缺少了這些迷濛的夜晚,雖然親近,但大家對待她的方式就像是對待孩子一樣,照顧她所以不點酒精飲料,因為她乳糖不耐所以不吃焗烤,怕她咳嗽所以不在她面前抽菸。他們願意這樣她很感激,只是她更想要的,是真正身為他們的一份子。
但是時間一到,夜晚的活動開始,她就像被叫上床睡覺的孩子一樣趕回家,還得在到家的時候報平安,告訴大家她準備要睡了。
會讓大家這麼緊張是其來有自的,也不是一開始每個人就知道她的狀況,她自己也有意無意的隱瞞自己的身體狀況,不至於說是欺騙,畢竟她的外表看起來和每個人都一樣,突然說出自己身體不太好似乎也只是個閒聊的話題。大家意識到這個朋友不太健康,是在第一次夜晚聚會。她在煙霧瀰漫的房間內止不了的咳嗽聲,因為過敏而紅腫的雙眼,再到突然氣喘發作而緊急送醫。全部人都嚇壞了,而她在清醒的剎那卻是擔心自己毀了整個夜晚。
就那一次,她再也不參加夜晚聚會了。
在大家擔心的詢問她身體狀況時,她有時會覺得小小的開心,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樣被關心著的,她也覺得自己很幸運,可以遇到一群接納她並且關心她的朋友。
也有的時候,在她痛苦的躺在床上時,看到朋友們聚在一起開心的打卡時,她會無法抑制的心生怨懟,恨他們為什麼可以這麼開心,為什麼她就只能待在房間裡難受的掉眼淚。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平,她想。
一個人在家的時刻很多,她不是出身在富有親情、闔家歡樂的家庭之中,家長肯為身體不好的她付醫藥費就感激涕零了-雖然最先要感激的是我們國家充滿善心的健保制度-都要工作的家長再多花個心思來照顧她實屬不易,她對這樣的家庭沒什麼怨言,反而希望他們都不要在家她會比較輕鬆。
所以她的家庭在她的人生篇章中佔的位置很少很少,他們彼此應該都一樣,原生家庭的疏遠讓她的思緒總是在朋友身上,不論何時她都在和朋友聊天,她一個人在家時喜歡把手機聲音開著,通訊軟體噹噹噹響個不停,好像朋友圍繞在自己身邊,七嘴八舌的說著話,她會閉著眼睛,彷彿置身在夜晚聚會的現場,各種話題說個不停。
她不曉得這輩子有沒有機會成為一個身體健康的人,她努力到現在已經有點累了,或許現在能活著聽手機噹噹噹已經是很大的恩准了,她躺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唱著歌,感受自己胸腔的震動,感受自己的呼吸,聽著雨滴打在屋簷的答答聲,還有輪子劃過水漥的車聲,偶爾穿插行人聽不清楚內容的談話,即使下雨,外面的世界還是這麼熱鬧,即使又溼又冷,還是有能夠點燃燃料前進的人。
她想像著沒有她的世界,少了一個孱弱的人,大概不會有什麼影響吧?在生活裡掙扎的人面前,她似乎病得太安逸,能夠專心面對自己的身體,還能夠唱著歌,聽起來很討人厭呢。
但人就是不滿足啊,朋友們對她再怎麼好,她還是希望能夠好好的和朋友面對面待在一起,不想當個只能在事後聽說的人,不想成為局外人,她在身在其中,他們喝一瓶酒,在當下和他們一起露出笑容,她不想要其它人在她不在的時候還是這麼開心,如果沒有夜晚聚會這種東西就好了。
也只有這種又溼又冷的雨天阻止每個人出門,她才能享受熱鬧的通訊軟體,大家才會和她一樣,窩在家裡只靠著手機不在現場的說話,每個人都和她一樣一個人孤伶伶的。
要是每天都是討人厭的雨天就好了。